一年

一年了,您孤单吗?去年您还在的时候,我和妹妹种下的两颗樱桃树被别人拔掉以后,今年我们在那个位置栽了四颗。

大年初一来给您扫墓的时候,眼泪还是没忍住,我一直是泪点比较浅的人,意料之外的是,离开的时候,听见了走在后面的哥哥“感冒”的声音,没转过身,递给他一张纸擦鼻涕。

去年是比较难熬的一年,我们都历经了很多事情,别人说人都是要经历一些事情才会瞬间成长,可是我们三兄妹觉得我们不需要这样的成长。爸爸摔断了腰,在不能陪着他的那段时间里,除了每天一个电话问问治疗进程,默默地抹眼泪好像没什么可以做,一时间觉得自己真的很没有用。我以为在你离去的那个三月,流完的是去年一年泪水的量,可是这个东西却总那么大方,可以供我超额使用。看着爸爸躺着,短短的时间内本来就瘦的人,加上没有精神,似乎已经完全变了样。在病房里待着没超过十分钟,哥哥就让我下去接妈妈了,因为他总是擦不完我脸上的泪。我还记得那种感觉,在云南十一月的阳光下,脸被晒得干干的,那几天的蓝天是一辈子都没办法忘记的,只有那次和哥哥短暂的相遇却记忆深刻,妈妈那几天的笑容也是因为有我们。

实习的时候有一天看错班表没去上班,早上六点主管给我打电话。后来他问我,为什么那么早打电话给我,我却听着语气那么清醒,我说我一直这样。我想大概是因为你每次都会在周末早上给我打电话,问我起来吃早饭了没有,睡梦中的我都会装作很清醒的样子告诉你:我早就起来吃饭了,书都看了好几页了。

你离开以后,奶奶的精神好像是很差了,有几次回去看她,她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利索地忙前忙后了,记性变的更差了,她的笑容底下我也能看出那种无精打采的感觉。我除了时常打电话给她,就像你以前时常打给我一样,她也是一遍一遍地说着,吃好穿暖认真读书做个有用的人这样的话,每次听到她说做个有用的人,我都会觉得自己挺没用的,读了大学却没能在毕业季找到工作;而我也只能每次都说注意身体,小孩太皮了就不要去追了,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扛着竹子走几十里路到茶店到蒙梓的20多的年轻人了。年底回去过年的时候,把我们去年一整个大家庭的合照洗了一张框了送给她,我觉得她应该是高兴的吧。回去过年几天一直和奶奶睡,她总是说着自己带大的孙女才不会嫌弃自己。

前年年底你开始生病的时候打电话给我,那一次应该是这几年我们在电话里说的最长的时间,15分钟还多一点,不知道为什么我听着你叮嘱我说要孝顺父母、认真读书、找老公要找靠谱、然后你说到了小时候,说起了那些有印象或是不再有记忆的小时候,那一刻我变得特别慌张,在我20岁的人生中我终于相信,人是会老的会去的,会消失的,一点一点,先是可以触碰的脸颊、手指,然后是记忆力能回响的声音,最后是那些习惯、气味,随着时间推移,就只存在于对后辈的教育中。

有好几天晚上,下班特别晚的时候,我们一群人走在街上,除了城市的灯光,我总会习惯地抬头看看今晚有没有星星,恰好那几天都只有一颗星星。每次看到电视里再说,亲爱的人逝去了会变成星星,我都想抖落一身鸡皮疙瘩。可是现在我居然幻想那颗星星就是我想的那颗,因为其他的星星要守护的人都已经回家了,只有我一个还没有回家,是专门light my way home的。

对了,哥哥的房子开始装修了,你不要遗憾没有看到四世同堂,我们读书虽然也没有出人头地,但我们明白我们有优化后代的责任,要把他们培养的更好,而不要一个放羊的小孩那样的循环。妹妹会越来越懂事,越来越有责任感的,你不用担心以后她会被学生欺负,她是会长大的,会是一个内外兼修的好老师。

爷爷,这第一年,我们都有努力地好好生活;下一个一年到来的时候,我会告诉你我们更好的生活。

2016.03.18 悼文

爷爷

今天是旧历的四月十二,爷爷去世后的第一个生日,未能进入耄耋之年,没有看到他说过要审核的孙媳,而那些年我觉得不好意思说出口的“爷爷,生日快乐”,现在变成了没办法说。在我心中,他都还没有真正的老去,一直是我觉得圣诞老人的形象。

一直觉得农村传统的丧葬习俗,是将真正难过的人陷入一种难过到无法自拔的地步。泪腺比较发达,好像在几天之内已经流尽的眼泪,现在依旧横行。大脑空闲的时候,起风的时候,过节的时候,周末的时候,真正的就像电视演的那样,一遍一遍地过电影似得。跟爷爷奶奶相处的时间长过跟父母相处的时间,所以我们家的孩子算得上是正经的留守儿童。不管以前是教育批评我也好,鼓励我也好,或者是在外人面前去夸赞我也好,现在剩下的都是黑白记忆了,棺木合上的那一刻,我就知道,从此我们隔的不仅仅是一层黄土。真是美好的东西都留在了记忆里,但又是谁说过会星光璀璨的?

我害怕记起,会泪眼迷离;又害怕遗忘,因为不断成长。“思念是一种很玄的东西,如影随形”,以前只是欣赏,现在是深有体会,因为我的名字都是爷爷取的。我想念他扎脸的胡子,一年四季都温暖的大手,边看电视边打瞌睡却还不让我换台的威严,给我扎的辫子可以好几天都不用梳头发,爷爷炒的猪肝、熬得鲫鱼汤,还有一些我们都能背下来的他的人生重要转折……

3月14号那天去医院看他,那就是最后一面,奶奶说连天天守在身边的姑姑都不认识的时候,却晓得我和哥哥去看他了。也就是在那一天把他从医院送回家,那一辈的老年人大半辈子都跟黄土打交道,所以最后总是要回归黄土的。医院里那些来送别的人都说,面部特征都发生变化了,时间应该不长了,我当时把这种言论看作是“满口荒唐言”,后来时间给了我答案。

那几天,来家里的人都会来安慰奶奶说,年纪大了,是会到这一步,之类的话语。奶奶说:我知道,但这种感觉就好像是一颗很好用的针,现在却怎么都找不到了,谁都不会一下子习惯的。我想这可能是目不识丁的奶奶这辈子用过的最好的一个比喻,我也突然觉得,在这个时候无论是亲戚朋友,最好的安慰不是讲谁都能说的道理,而是什么都不要说,因为每个人说一次就会让那奶奶谢谢他们的好意,也会更加难过一次。

爷爷去世了,我这一辈子叫“爷爷”的特技也使用完了。而我知道,是水终将流进大海,是花终会落于尘埃。每个人最后都有该去的地方,亲人笑着迎接到来,哭着看人离去,无可奈何无法选择。